不会有人忘记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那举国欢腾、盛况空前的场面。


(资料图)

8月8日晚8点整,一个对中国人来说格外吉祥的数字,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正式开始。无数国人都守在电视机前,试图一起见证这振奋人心的时刻。

烟花齐放、歌舞不停,一簇簇火光划向天空,让人一时间分不清黑夜白昼。

但此刻,就在鸟巢体育馆不远处的一间医院里,刘岩躺在病床上,让前来照看她的护士将窗户关上,窗帘拉起,她不想看,欢腾的场面映衬着病房里白花花的墙壁,太残忍。

就在同年的7月27日,因为一次彩排失误,刘岩从3米高的地方重重摔下,随即脊椎断裂下身瘫痪。

本是奥运会上唯一独舞《丝路》A角的刘岩,非但没有让世人欣赏到她曼妙的舞姿而因此大放异彩,更因为摔伤从此无法站立,余生与轮椅为伴。

窗外兴奋的呐喊、音乐声持续不断,病床上的刘岩眼泪打湿了半个枕头,她选择带上耳机,播放了一首她最喜欢的歌。

那时的人们提到刘岩言语里皆是惋惜,但对于她来说,意料之外的经历让生命得以重置。

14年后,刘岩已然找到了另一种人生归路。

天赋少女的一次意外

一次意外,像玻璃雪花球摔在地面上。

关于坠落的过程,刘岩至今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躺在地上身下铺了一张临时从别处拽来的挡风布,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只记得模糊中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通红且发亮的建筑,是夜晚亮起红灯的鸟巢。

在重症监护病房抢救了很多天,刘岩才悠悠转醒。她第一时间拿到了自己的手机,发现短信箱已经爆满了,好几百条信息躺在手机里,还有一些短信息在路上,发不进来。

之前一起跳舞的伙伴说:“我们会一直陪着你。”家人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连之前并不相熟的人,言语里也对她表达着最诚挚的关心与善意。

刘岩当下觉得,出事了,但那时她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主治医生与她进行了一次深度地谈话,说了很多专业术语,刘岩听不懂,也听不清,她希望医生能直接告诉她究竟怎么了,言语里的躲闪并不能抵消结果带来的冲击。

主治医生只说了四个字,这次刘岩听清了,他说:“你瘫痪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刘岩的舞蹈梦彻底击碎。彼时她是奥运会上唯一独舞《丝路》的A角,风姿绰约,前方有万丈星光在等待着她。此时她是躺在病床上,无法自主生活,甚至无法站立的病人。

生活状态的云泥之别,还要承受巨大的心理落差,那时的刘岩哭过、崩溃过,习惯看着窗外的世界,一盯就是一整天,但面对媒体时她又要求自己不要过多地展现激烈情绪。

之前跳舞时,她有一个外号叫“刘一腿”,因为腿部的线条完美,肌肉漂亮,又凭借扎实的腿功,让刘岩得以跻身顶尖舞者之列。如今,这个外号也只能留存在她的记忆中,鲜少有人提起。

生活的磨砺,总是在不经意间凑成人们成长的路径。但一次意外,不应该磨灭掉刘岩前26年所有的付出。

事实上,纵观刘岩小时候的经历,用“天赋少女”一词形容也不为过。

刘岩小时候体形偏瘦,不爱吃饭,身为医生的母亲为了能让她每顿饭多吃一点没少做出努力。家里想让她去学一些运动技能,既能强身健体,运动消耗也能增长食欲。可是游泳、跳高、跑步学了一个遍,都没有她喜欢的,也就都没能坚持下来。

母亲还在为刘岩不爱吃饭而发愁,而还在孩童时期的刘岩却觉得一定要跟随自己的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后来,母亲的一位歌舞团朋友提醒她,要不送孩子去学跳舞吧,蹦哒蹦哒也能多吃点。估计那时候母亲的朋友也没想到,一个随口的建议会催生出一位中国顶尖舞者。

刘岩与舞蹈,一发不可收拾地相爱了。

天赋初现,刘岩在老家内蒙短暂地练习7个月后,便被老师推荐去考北京舞蹈学院。家人起先不同意,他们担心在内蒙这样小城市里表现优异的女儿,到了北京还会一样优秀吗?

但10岁的刘岩,淡定地像一个大人,第一次在父母面前极正式地说出了自己的人生选择,懵懂地企图抓住去往最好艺术殿堂的机会。

合格和优秀,是北京舞蹈学院给刘岩的认可。她正式地行走在了专业舞者的道路上,从此一路高歌。

22岁她以舞蹈《胭脂扣》一战成名,获得了全国舞蹈大赛金奖;23岁又以独舞《橘子红了》获“荷花杯”舞蹈大赛金奖;24岁便初登春晚,与杨丽萍、谭元元两位舞蹈艺术家同台表演。

直到26岁,意外袭来。她在奥运会彩排时需要在一个离地3米的巨大宣纸上起舞,与脚下的移动车做配合缓缓向前行进。

那时音乐已经响起,刘岩的身体已经开始舞动,她前脚刚刚踏上车,后脚还来不及跟上,车已经开始发动,仅1秒之差,她便摔落在地。

时隔多年,刘岩已经不愿提起这件事。最难过的时候她把自己的每一天都安排的满满当当,上课、考试、做学术,在每一天筋疲力尽后沉沉睡去,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被悲伤困住,陷入负能量的循环。

她还是会偶尔想起自己代表学校去参加“桃李杯”比赛的场景。19岁的她正值少女最灵动青春的时期,别的同学喜欢出去玩,去肯德基吃汉堡喝可乐,做一些在当时十分洋气的事情,只有她选择留舞室练习,一百转,一千转的练。

那时候,刘岩还年轻,未来似乎有着无限可能与希望。她的一身执拗、一腔热爱,也全部献给舞蹈,全然不知几年后将会迎来一次生命的重启。

生命的重启

刘岩的童年偶像是杨丽萍。而她第一次直面偶像,是在春晚舞台。

2006年刘岩拿了全国舞蹈比赛的金奖,也因此得到了与偶像一起在春晚舞台上表演舞蹈《岁寒三友》的机会。

那时彩排忙碌,两人虽共同表演一个曲目却并没有特别多的交流。杨丽萍每次跳舞时,刘岩都会在侧幕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这对刘岩来说既有追星的快乐,又是珍贵地向前辈学习的时刻。

几年后,两人又一次见面是同在《舞林争霸》里当导师。原来,两个舞蹈家闲聊,也不会聊什么讳莫如深的话题,还是像普通女孩一样,聊得也是今天妆容美不美,衣服穿得漂不漂亮。

“她当时穿了一身大红色的男士长衫,戴着一顶小帽,还编了个麻花辫,特别可爱。她还夸我那件金黄色的西服选得好,很精致。”

爱美是每个女孩的天性,刘岩也一样。她从小就喜欢精致的物品与香气,时至今日还保持着收集香水与随着携带香体露的习惯。

受伤后,刘岩的各个感官都变得十分敏感,嗅觉尤为突出。天气阴沉时,她甚至能闻到即将下雨的潮湿气味。如果所处的环境气味不好,她一定会拿出香体露闻一闻,清爽一下。

身体上明显地改变只是她受伤后生活变化最小的一部分,更为明晰和重要地蜕变是心态与思想上的。

08年7月受伤,刘岩几乎是马上决定了自己今后的人生道路:考博士,回母校北京舞蹈学院当老师。

“放弃舞蹈是不可能的,既然无法用腿跳舞,手一样也能舞,我还有经验,可以教别人跳舞。”

09年,刘岩在众人的惊讶中重返舞台,全程在轮椅上表演了她受伤以来的第一支舞蹈《舞动无界》。并在10年顺利考取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后又被任聘为北京舞蹈学院教授,开的第一门课程就是她博士生的研究方向《中国古典舞手舞研究》。

不少人问过刘岩,为什么可以如此迅速地从人生这么大的打击中走出来?她的回答始终只有一个:跟自己较劲。

名列前茅,一直是刘岩努力的目标。她没有参加高考,而是因连续三年北京市三好学生的称号被保送到北京舞蹈学院。

小时候,如果考试成绩不好,父亲会愤怒地摔坏刘岩的笔盒,她只能哭着去上学。但转头,又会给她买一整套当时市面上最好看的自动铅笔。

红色3支、黄色3支、蓝色3支....一共24支,按压处还带着当下最流行的机器人,花了父亲近半个月的工资。

她还记得当时父亲说:“笔盒不重要,笔不重要,钱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学习好。”

正是父亲的鞭策与自我的高要求,才成就了现在的刘岩,让她学会在受伤后与现在的自己更高效地相处。

她依旧保留着健身的习惯,高效地安排自己的时间,每天上午雷打不动去游泳半个小时,然后再去健身房做几十组力量训练。如果实在忙得没空,她就会带着哑铃出门,在忙完之后的间隙拿出来继续运动。

为了保持舞蹈时轻盈地姿态,她维持了30几年的清淡饮食,并会每周拿出一个固定的时间进行舞蹈创作。

舞蹈艺术是极具生命力的,刘岩也在用她自己的经历证明,对生命最崇高的致敬,就是在绝境中奋力抓住那些野蛮生长的希望。

十四年,她做了太多事

刘岩没有停止舞动,而除了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学术界也留存着她的身影。

考博士、当老师的刘岩,10年间出版了两本手舞著作《手之舞之》、《手之印相——手印与中国古典手舞之关系研究》,成为中国研究手舞的第一人。

从中国传统敦煌壁画中的手势,到印度等国外手舞文化发展史,一路上刘岩也遇到了不少困难。古文、外国著作的翻译,让她每次一想起来就十分头疼,连新华书店中都找不到参照书使得著作的校准难上加难。

但当文字变成可视的呈现,看着几千年来都没有人做的事情在自己的努力下得以实现,她深感意义非凡。

受伤后,刘岩也渐渐关注到身边一些身体或生活有困难的孩子们,想伸出援手帮助他们。

2010年,她成立了刘岩文艺专项基金,随之开启了公益之路。

开始的日子,总是十分忙碌的。 但好在那些洋溢着青春面孔、在舞蹈上有天赋的孩子们,与刘岩互相救赎着。

她还记得一个天生失聪名叫范杰的学生,让她十分感动,也成为了她编舞的灵感来源。

范杰街舞跳得好,长得很瘦人又机灵,当时刘岩文艺专项基金会请老师给他上课。交流的过程中,刘岩便以范杰身体障碍的故事原型编出了舞蹈《听他说》,在北京舞蹈学院新剧场落成时登台表演,惊艳众人。

2014年,12岁的范杰登上了国家大剧院的舞台,在十几个舞蹈表演中,他的节目是唯一一个非专业舞者的表演,也是唯一一个身体有残障的表演者。聊到这里,刘岩脸上洋溢着难以言说的骄傲与欣喜。

目前,刘岩的公益不止针对残障儿童,还涉及到老年人、职业女性。会针对阿尔兹海默症设计舞蹈艺术疗愈课程,也针对长期伏案压力大的女律师们设计有芭蕾元素的心灵舒缓舞蹈课程。

命运之于刘岩公平也不公平,在她人生中最好的时刻,经历了常人所不能忍受的伤痛。失去双腿,对任何一个舞者来说都是极其残忍的事情,却也让她从另一个层面学会自省与自洽。

没有低头,刘岩更加坚定与自信的站在舞台上,仿佛在任性地回答生命抛来的终极一问:你还要不要接着跳舞?

时间划下了一个圆长的弧度,刘岩洗褪了年轻时的执念与执拗,变得平和、淡然的面对世界。如今,每天忙碌地工作过后,能跟妈妈撒娇让她煲一碗自己喜欢的汤,和爸爸去公园里散散步,刘岩已然觉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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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金奖的舞蹈《胭脂扣》是刘岩最巅峰的时刻,一袭红衣,舞步扎实。那年她22岁,以为一切都会如自己规划好的一般进行着:做一个沉浸的舞者。

如今再问她,还会回头看自己之前的舞蹈吗?她低头想了一会:“不会主动看了,但是有人拿给我也会看看,还是很感谢大家能喜欢以前的我,但是现在的我更自信,更坚定,人总要向前看。”

结语

与刘岩老师相见于一个北京寒冷的夜晚,进入餐厅时便能看到角落里那个坐得最直的背影。

舞蹈家的体态与常人真的有很明显的差别,在她对面坐一个半小时,我有几次都下意识地挺直腰板。

我们从公益聊到舞蹈学术,聊到受伤又聊回公益,她全程都保持着挺拔地姿态。

偶尔还会有少女的一面,她会将随身包里的精致小玩意儿一个个的拿给我看,告诉我哪个香好闻,哪个唇膏很好用,能看得出她私下应该是个非常有仪式感的人。

一场我本以为会十分严肃的对话,一下子变得活泼、接地气起来。

或许,正如刘岩的态度,在经历过生活锤打后,依然能主动拥抱生活,热爱生活,才能得到长久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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