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侠已死。”


(资料图)

这个话题已经说烂了。

观众本可以没有期待,如果说,没有漫天的宣发一次一次地夺人眼球:

顶流女主、百万制作、写意国风……

被粘在古偶仙侠里的杨紫,送上新剧《沉香如屑》。

图源:《沉香如屑》

一个人要被送走多少次,才能不信国产仙侠剧一张嘴。

开剧看了3分钟,全民当场吃席。

还是熟悉的仙侠配色,还是窒息的丧葬风格。全殡葬业的白纱这几年都要被影视城买到通货膨胀。

图源:《沉香如屑》

大白天看的,那叫一个晦气。

图源:《重紫》的路透图

纵观近些年的国产古装仙侠市场,“剧情”“演技”这种词姑且不提。

打着百万制作费的仙侠剧的服化道,像是把中国人的审美,摁在地上摩擦。

神话、武侠、古装……本是中式审美浓墨重彩的集大成处。

金庸写侠客是绿肥花浓春风得意马蹄疾,古人谈冷淡是老者一袭蓑衣独钓寒江孤雪。

我们孩童时扮仙女,亦都是抹红唇,簪花束,裹最华丽的床单。

如今百万影视剧,就这?

图源:新浪微博

影视城批发的审美,是时候叫停了。

这些年,为什么影视里大咖一个比一个多,钱一个比一个砸,成片却越来越难看了?

唯缺,“意境”而已。

荧幕里缺失的“意境”

网上有这么一个讨论:为什么现在的导演,越来越不会借景寓意了?

配图是电视剧《三国演义》里一段空镜头。

粗粝的画面没有复杂的角度和滤镜,却是野舟自渡,芦苇瑟瑟,一轮斜阳如血。

图源:《三国演义》剪辑:小巷里的

就是这么一段像片场民工随手拍的废镜头,成了《三国演义》名场面之一。

在一部金戈铁马的宏大三国叙事片中,这么一段突兀的影像留白,却说尽了英雄迟暮,山河破碎,青山白骨的悲凉和天下群雄争霸,烽火狼烟的野心。

一场外景,说尽半部山河。

谈意境,绕不开被翻拍无数遍的四大名著。

拍摄于八十年代的原作,至今,仍然是不可被超越的典中典。

来品一品,上世纪的导演,都是怎么拍四大名著——

自带bgm的西游记,是中式哲学的巅峰:

片尾曲中的剪影意境:

图源:《西游记》

“身、心、情、性、意”对应着孙悟空、唐僧、猪八戒、沙和尚、白龙马师徒五人。

片中更是出现大量实景山水镜头,寓意四人一马,脚踏红尘妖魔鬼怪。

不愧作者吴承恩在开篇中的题句:“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图源:《西游记》

拍尽草莽英雄的《水浒传》,极具民俗浪漫审美。

浑的水,脏的街,黄的脸,女人艳红的肚兜。

没有精修和磨皮。

却正是这个熙熙攘攘又藏污纳垢的世界,才配得上一批野性侠义又血肉丰盈的水浒好汉。

图源:《水浒传》

意境审美之最,在红楼。

87版《红楼梦》,是中式借景寓意,寓情于景的集大成者。

新版红楼梦,被吐槽已久的服化道,原因就在于令人不适的直白。

新版认为红楼是南柯一梦黄梁一场,就全员贴铜钱片做戏曲装,全片场景轻浮鬼祟似不在阳间。

图源:新版红楼梦

旧版红楼是如何表现高门贵族的日薄西山和繁华幻境?

是元妃省亲时,极繁极热里浓妆艳抹的元春那一滴泪,艳处便是哀极!

是贾瑞临死前照的风月宝鉴和王熙凤的夺锦之梦。

风月宝鉴正面照世间繁华欲海靡靡;背面照的是现实冷暖世态炎凉。

一面镜子,已暗示了繁花似锦的贾府不过注定衰败的戏台。

如今再难见这样真实热闹的中式富贵群像

旧版红楼,处处色彩鲜活生动,人声鼎沸,将真正想要表达的悲,尽数遮掩。

新版红楼梦为表现黛玉风流,便是日日给黛玉穿松垮的大开襟服装,闺阁千金却是勾栏作派。

图源:新版《红楼梦》

87版黛玉妆造,却是层次分明。

一共36集标准时长的《红楼梦》,光林黛玉一人的服装造型就用了44套。

从黛玉初入贾府,是伶仃托孤却不掩风流的孤女:

到中期在贾府诸姐妹中明丽快活的暖色少女形象,此时贾府亦是盛极不知将倾;

乃至后期,象征贾府气运到头的病美人浅衣吐血造型。

红白对立,亦如宝玉宝钗大婚的红和黛玉葬礼的白,实则是贾府开篇的锦绣与结尾的大雪掩尽。

除却四大名著的意境,还有早期张艺谋电影里的色彩。

光是一个“红”,就足见意境。

《红高粱》里的红,是土地被夕阳和鲜血浸润的颜色,“红”高粱,红盖头、碗里血红的高粱酒。

粗犷,杀戮,抗争,在这里上演,血性汉子为家园朝着侵略者流尽最后一滴血。

《大红灯笼高高挂》的红,是压抑的情欲般的红。

大红的灯笼挑起在四方齐整而灰扑扑的院中,封建父权的压抑持续千年,红是女性的悲歌,是民族的觉醒。

中国从来不缺审美教育。

是美被灰尘掩埋太久,丑就变得登堂入室。

审美的败落,从宣扬“丑”开始。

但美的东西真的没理由“死”在我们这一代。

中式美学

不久前,我在网上,曾旁观过这么一场辩论。

是在一个卖茶阿姨的直播间,阿姨焚香洗手等雨,足2个钟头后,才开始烹茶洗盏,闻香品茗,一套茶技操作。

直播间里一片骂声:

“卖个茶叶给你装死了。”

“有这时间我都刷几十个直播了,这么卖等着倒闭吧。”

阿姨对着镜头诚恳的解释,喝茶主要是喝一种审美,独处时娱情,三两好友来时佐性,具体喝了什么,反而是最其次的。

但评论区里,几无人买单。

卖不了生活的直播间,只能贩卖商品。

我们正处在一个,越来越难为“无用之事”买单的年代,意境就成了最先被放弃的奢饰品。

而中式生活之美,恰恰是现代人难以支付的“奢侈”——不在于价格,而在于心境。

而今天,我依然想留住一些古旧的残香碎影,去重启一些如梦似幻的旧日风情。

“美是一种选择,甚至是一种放弃,而不是贪婪。”

清代宫廷画家冷牧有这么一张名画流世,名《春闺倦读图》。

就被看作是中式生活之美的代表。

画中女子体态风流,意态阑珊,身穿一袭淡青色绣兰花暗纹的长衫,手持书卷慵懒倚靠在桌前。

桌上摆着佛手,佛手自宋代以来便被读书人当作提神增香的天然香料。

身后是根雕高几,上置时令鲜花和“炉瓶三事”即香炉香盒等物,墙上还挂着笛一把和寒江垂钓图。

不需要只言片语,一个光影浮动的旧日午后已在画卷中重启。

是长日倦倦的春日,是读子夜歌思春向往的少女,一间雅致和意境兼具的书房一角,已是让人一眼沉溺的古代生活之美。

《 春闺倦读图》

中国有“十雅事”。偷得浮生半日闲,方知此时无事小神仙。

焚香——

斜霏动远吹,暗馥留微火;心事共成灰,窗间一翁坐。

图源:知否

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壮年听雨客舟中,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拾花——

竹篮细妹薄衣短,早市吴音喊卖花。

图源:知否

赏画——

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

清明上河图

品茗——

去年接了天仙水,今日温炉来煮茶;窗外西风投窜入,莫非陪我寸光赊?

探幽——

终日看山不厌山,山花落尽山常在,山水空流山自闲。

观云——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侯月——

一轮月好,正人间、把酒长歌邀月饮,明月正堪为友,愿人如月长久。

酌酒——

酒后高歌且放狂,门前闲事莫思量。 犹嫌小户长先醒,不得多时住醉乡。

抚琴——

身外都无事,舟中只有琴。心静即声淡,其间无古今。

一生何事?

值得人慌慌张张,只图碎银几两。身在俗尘,心种淤泥。

又是多昂贵的代价,才值得冷落夏雷冬雪,秋菊春水。

人生最极致的奢侈,不过如此。

中国十大雅事,无一字提钱,

也许不是中国影视越来越没有意境了。

是长大后的我们,已经在光怪陆离的时代,丢了这一份闲云野鹤的中国心。

审美背后的文化战役

吴冠中说过这么一句话:

“今天中国的文盲不多了,但美盲很多。”

没有恰当的审美,日子便剥露出最务实最粗俗的一面;越来越健忘的背后,是生活越来越无趣、越来越枯萎。

中国人的审美,由谁来定义?

中国人的审美财富,又有谁来继承?

审美背后,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文化战争。

大英博物馆的中国文物

首当其冲的便是某知名品牌的“马面裙”设计剽窃,而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你健忘的,总有人占为己有。

如果在中国街头问“尺八”是什么,应该很少有年轻人知道。

但提起《火影忍者》的主题曲,却几乎耳熟能详。

《火影忍者》片头曲正是用尺八演奏出来的。

尺八的音色苍凉辽阔,能表现空灵、恬静的意境,已经成为了日本民族音乐的典型代表。

而尺八,正是唐代时期从中国传到日本的。

尺八

日本演奏名家小凑昭尚曾慕名来到中国,无比虔诚的寻找他心灵中的尺八发源圣地——杭州护国寺。

护国寺却只剩断壁残垣。

丢失的,何止尺八。

成为日式文化符号的武士刀,相扑、漆器、抹茶等。

均是中国的传统生活方式,却无数次高频出现在日本影视中,成为日本美学代表。

电影《杀死比尔》中用到的日本武士刀

而中国的影视在干嘛呢?

是忙着在影视基地中建日式庭院,比如《赵氏孤儿》里的枯山水,就是典型的日本园林风格。

而中国古典园林讲究的是「天人合一、师法自然」,一步一景。

《上错花椒嫁对郎》里实景拍摄的江南园林

但是粗制滥造的古装影视剧为了赶进度,压成本,于是造价低廉的日式枯山水,就高频出现在古装剧中。

顶着中国风的名头,偷梁换柱,以次充好。

江南园林

当传统被抹杀,当审美被绑架,我们还剩什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中国人好像逐渐失去了审美。

年轻人只懂跟风,中年人疲于生活,老年人困于红丝巾和广场舞。

是谁在把中国人固定在失智、胡闹,和装腔作势的一潭死水里?

明明是最浪漫的民族,却活得像淤泥里的牛马。

林少华在随笔集《异乡人》里写:

“某日早上,我悲哀地发现,大弟用叫‘百草枯’的除草剂,把院落一角红砖上的青苔喷得焦黄一片,墙角的牵牛花被药味儿熏得蔫头耷脑。

问之,他说:‘青苔有什么用,牵牛花有什么用,吃不能吃,看不好看!’

悲哀之余,我不知该如何像后来人展示‘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诗境。”

也许今天这篇文,满纸浅显,亦不激烈。

但五岁时,我们也曾为捉一只蝴蝶,而跑了两公里的稻田。

十岁时,我们为了一支冰淇淋,而问遍了大街小巷的商店。

十七岁时,我们为了一个喜欢的人,而倾尽所有飞往一个陌生城市。

但现在,有人叫我们去看年少时渴盼的一片海。

我们却说:树下有块石头,还跑去看海干嘛?

何事不能凑合?何时不能苟且?

“关上灯都一样”“跟谁过不是过”“没钱就别谈生活”……

我们就这样成了他们,输给了生活的平庸和重复,向日子低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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