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烦恼》《西虹市首富》《驴得水》等片中,那种对于社会议题和矛盾的敏锐观察,对人性相对犀利的解析,以及将这些观察注入到某种新颖形式中的能力,都让开心麻花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领风气之先者。
而在这些电影之后,它所出产的《羞羞的铁拳》《这个杀手不太冷静》,以及这部《独行月球》,虽然仍保留了开心麻花一惯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高概念习惯,但似乎不再关注人真实的痛苦和尴尬,而只是圆熟地把它化为一种格式化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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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独行月球》看起来像很多电影的杂糅。它自我拯救的部分像《火星救援》,人物设置及前面部分像《荒岛余生》,那只袋鼠其实是《荒岛余生》里那个叫威尔森的排球的升级版,而马丽那个角色,则是海伦·亨特那个角色的重生。至于影片中的喜剧成分,则是开心麻花喜剧手法零碎的复用、挪用。
但从《火星救援》的角度来说,《独行月球》里面的困难和波折就显得过于粗疏了;从《荒岛余生》的角度来讲,《独行月球》里面关于人性的表达也过于浅显。从开心麻花之前的几部代表作比如《夏洛特烦恼》《西虹市首富》来说,它在整体结构上显得不够完整。
沈腾被同伴落在了月球上,而地球又遭到了毁灭,他成了最后一个人类,实际上是非常黑色的设定。但当他知道地球上仍然有人之后,整个故事的调性又发生了大的翻转,它变成了一个回到地球的励志和煽情故事。
不是说喜剧就不能励志。我们看到的很多周星驰电影都是喜剧励志片,比如《破坏之王》,比如《少林足球》,比如《功夫》。
他们都是处处被嘲笑的小人物,却有着超出他们身份、地位和能力的理想,然后可笑而又悲壮地完成了他们的愿望——可笑是悲壮的起点,没有这种不自量力,影片中的那种动人心魄,也就没有立足点。
其实开心麻花的有些电影,对喜剧与煽情之间的关系也研究得比较透彻,比如《夏洛特烦恼》,比如《西虹市首富》。
它们的喜剧部分都来源于小人暴富之后的穷形恶像、嚣张跋扈,以及周边人的见风使舵奴颜媚骨,这种巨大的反差造成了它们的喜剧。
而它们动情的部分都在于当主人公真正地面对良心或者爱情的选择时,他们像所有的小人物一样,贪财好色、懦弱、胆小、嫉妒、气人有笑人无,最终,他们犹豫着、一步三回头,但仍然选择了自己内心良善的那个部分。
也就是说这些影片中,喜剧的部分,都与后面煽情的部分有着必然而且本质的联系。而这就是《独行月球》最本质的问题。
就如前面所说,影片的基本设定其实是极其黑色的,被人遗落而无人发觉,其实是对系统的一种尖锐调笑。而袋鼠的尾巴扰动电缆,让沈腾误以为地球上还有人活着,让这种黑色更加浓重。至于他起飞后又适时出现的陨石,则让这种荒诞达到极致。
这是命运对他的第三次嘲笑,因为这三次,都不是他的错误,他只是一个命定的倒霉蛋。
黑色的本质是苍凉的,是人一定不能胜天的。黑色的本质就是对人主观能动性的讽刺和嘲笑,是对因果律的恶毒攻击,所以黑色电影的基本形式就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你计算得再周密,最终却被某种偶然或者是必然所打破,走向了自己完全不可知的或者相反的终点。无论是盖·里奇还是宁浩早期的电影,无不如此。
而热血的东西,一定是承认自我意志的,是承认自我选择是有价值的。
在这命定与不信命的对抗中,某种悲凉和悲壮就出现了。但如果前面的部分不做足的话,那后面的部分也就随之垮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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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部主流商业电影,《独行月球》的主创本能地设定了很多很有意味的关系框架,但又似乎很害怕这些设定背后的尖锐和虚无,于是用急不可耐而又粗糙的煽情去覆盖了它,最终影片既没有讽剌,也没有荒诞,也就没有真正的孤独,就更不会有最后那与命运这只巨兽对抗的悲壮。
比如影片中沈腾被整个月球基地落下,没有一个人能想起他,那种尖刻调笑的桥段,最后也被影片主创暗暗转化为一种舍小家为大家的顾全大局——马丽其实看到了他,但是基于整个团队的安危选择放弃他。
同理,袋鼠的设定,和《冰河世纪》里面的那只松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它们根本不会管这个世界的沧桑巨变,也不会管人类的悲欢离合,他们只关注他们眼前的那点食物,并誓死捍卫它们。对那只松鼠来说,它关注的就是那些松子,而对这袋鼠来说,它在意的则是它那间屋里所有的东西。
它们本质上就是对煽情和自我美化的消解,袋鼠大闹灵堂,其实里面也有这个意思。
但同样,影片主创下意识地软化了它的残忍。对于袋鼠来说,就是把它人化。最终在影片里面它成了一个不能说话、头脑简单,只懂得以拳头来表达情感的肌肉男。人化了它,它与沈腾之间的关系也就弱化了。
没有人化,它就是命运对沈腾不带偏见的折磨,而人化之后,那只是两个性格不同的人之间的惯常打闹。
更重要的是,想一想《荒岛余生》里面汤姆·汉克斯和排球威尔森的关系,它映照出人内心世界的丰富。主人公为了不让自己疯掉,必须认定排球是一个人,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欺骗自己,自己并不孤独。当那只排球飘远时,他悲痛欲绝的地方,并不在于他不知道自己的孤独和孤立无援,而在于这时,他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欺骗自己。这是这部影片主创的高明之处。
而在这部影片里,当袋鼠成了富有感情的类人形物体之后,他与沈腾之间的情感也就简单而干瘪了。现在的情节里面,似乎是沈腾良心发现才会返回去救它。但他们之间就算没有感情,沈腾也必须救它。因为即使这只袋鼠天天虐待他,让他恼羞成怒痛不欲生,但相较于完全阒寂无声的一个人的状态,这种折磨也是一种享受。这才是他们两个关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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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独行月球》的基础是一个爱情故事,这是它与《火星救援》及《荒岛余生》最不一样的地方。
沈腾之所以接受成为一个维修工而不是工程师,是遇到了马丽。这是一个屌丝男无望地追求高贵女的故事。他在月球基地从没有也不敢与马丽有任何的交流,这说明了他内在的自卑。
但影片在处理这段爱情时也极其不认真。最显著的例子就是当整个地球爆炸之后,沈腾想进入马丽的房间。进她的房间干什么?沈腾就像一个急色鬼或者说一个硬核直男一样,想一亲美人的芳泽。这当然也是一种正常的情感,但是你要知道这是在他知道马丽已经死去之后。当那个被自己认为是人生全部的女神死去了,他的反应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们不知道,但显然不是影片之中这样的。在影片的那场追悼会之中,我们也看不到他对马丽的特殊情感。
影片主创对于情感的敏感度,也让他们不能够体会沈腾最后赴死的真正原因。
沈腾在马丽的面前是不存在的,马丽欣赏而且自己在践行着那种舍小家为大家的行为。最后,沈腾为了全人类牺牲自己,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为了获得马丽的认同,让马丽真正看见他。他必须成为英雄,才能真正获得马丽的心,即使自己已经烟消云散。
这是一种极其卑微的爱,但爱情在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卑微。正是因为这种个体的私人的爱,最终才会有那种大而忘私的爱,如果只有那种大而忘私的爱,整个影片的情感就会显得轻轻飘飘的。
影片里面唯一能拍出这种状态的,就是那个恶心场面,番茄汁掉在了画布上马丽的鼻孔处,沈腾贪婪地把它吃掉了。
因为爱而放弃自尊、自信及自爱,才能看到爱的伟力和魔力,在这些年的院线电影中,我们只能在寥寥几部电影中看到,比如《陆垚知马莉》。而像《浮云》《对她说》那样自然而又自在的坦白,我们都不敢奢望。
只有拍出情感里面不堪的那一面,你才能拍出那种牺牲的真正质感,那种走向高尚的可贵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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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行月球》整部影片都是这样的首鼠两端。影片以一种黑色荒诞的调子作为引子,却不敢去真正地涉及黑色和荒诞。影片以一个屌丝男的卑微爱情作为基调,却不敢去真正地表现卑微。影片有一个科幻片的外壳,以及在国内来说相对精良的美术和特效,但却不曾像《火星救援》那样真正地以科学的态度去描述人在月球上应该遇到的所有的困难,最终,这也让《独行月球》的自救过程变成了一种蜻蜓点水般的奇观。
粗略地看,你会觉得这是一部情节紧凑情感饱满视觉上也很热闹的大片,但细究,你会发觉各个部分各自为政,看不到一以贯之的情节和情感的逻辑,看不到创作者的态度,更谈不上什么表达。它是一个技术层面合格的商业品,能满足人们吃饱饭的基本需求,但反刍和消化时,却不会有任何真正的回味。
从本质上来说,这部影片丧失了对人的境遇和痛苦的真实的关心,更谈不上对一个群落或者阶层的关注,而这恰好是开心麻花早期之所以风生水起的原因。《夏洛特烦恼》《西虹市首富》《驴得水》,无不如此。那种对于社会议题和矛盾的敏锐观察,对人性的相对犀利的解析,以及将这些观察注入到某种新颖形式中的能力,都让它成为某种意义上的领风气之先者。
而在这些电影之后,它所出产的《羞羞的铁拳》《这个杀手不太冷静》,以及这部《独行月球》,仍然保留了开心麻花一惯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高概念习惯,但同时,却不再具有早期那种罕有的批判性,在这些电影中,对人性的审视和观察也都变成了一种套路化的重复。它似乎不再关注人真实的痛苦和尴尬,而只是圆熟地把它化为一种格式化的笑声。
在《独行月球》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到笑声既不指向人性的虚伪,不指向系统的盲目,也不指向生命意义的虚无,所以它从某种程度就变成了最低级的出丑卖乖,变成了一种闲时的小甜点,一种不让局面显得过于尴尬的小笑话,而不是一种具有穿透力的结构。
但可惜的是,喜剧本身就是一种批判,它里面有着强烈的价值观判断。好的喜剧,是有刺痛感的,它要么剥下了你伪善的面孔,要么剥下了这个世界伪善的面具,它是一种破坏性的力量,只是以笑的方式。当创作者丧失了对人以及一个群落的真正关心,没有了真正想说的话时,喜剧的力量也会丧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