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三的《新蝙蝠侠》中国首映礼,罗伯特·帕丁森为坊间贡献了两个似乎要比电影出圈的话题,而媒体很乐意为这个绝对主角奏乐与买单。
一个是他龙飞凤舞的发型。当导演马特·里夫斯、「谜语人」保罗·纳诺,乃至性格型男「企鹅人」科林·法瑞尔都一丝不苟的时候,唯独帕丁森顶了个鸡窝连线,有失「礼数」,谢绝检阅,孩子气,但也不羁。
另一个则是他辽阔平坦的下巴。戴着蝙蝠侠面具的时候,也就下颌坦坦荡荡,席间难免又有记者旧话重提,他很有耐性,笑说这下巴不仅能磕坚果,而且能助他拿下角色。在另一个场合他调侃过,大概付他片酬,就是为了这个下巴而已。接得了梗,开得了涮,幸亏没有油嘴滑舌。
前者随性,后者诙谐,都不是临时而单一的动作。实际上,这些很人间、很具象的外在冲击,持续宣示了他在当下,30多岁的当打之年,要多自我有多自我,外人完全可以从中读到一些脱俗、快意甚或是不自控的性感。
性感到了一定程度,是可以信马由缰的。欧美很多男星,都有一条与生理但更与心理相关的年龄线需要跨过,不能太青春,也不能太衰颓,而且要留有年岁的渐变色,这样戏里戏外都有可塑性,或者说想象空间。
《暮光之城》
帕丁森深谙其道,而且横跨了两段被幻想的阶段。从2005年的《哈利·波特与火焰杯》到2012年的《暮光之城4:破晓(下)》,有一个由青葱校草至万人迷的进阶,但都处在青少年,尤其是少女的凝视范畴内。
还是要到「暮光」系列完结那年的《大都会》,才开启了十年间他对抛弃皮囊、吝惜羽毛的修炼,也才让影评家一再称善他蜕变的决心,让大众不时感叹,原来这个熟男,早已把魅力弹到众生眼前了,毕竟除了《信条》这些大热商业片,没有太过密集的轰炸。而大概听到又有人说这谁谁谁竟是帕丁森演的,会让他习惯性地欣喜一瞬。
《大都会》
能够看出,这个叫做罗伯特·帕丁森的男人,这个曾被中国观众多少有些不怀好意地唤作「暮光男」「嫩牛五方」的男演员,在近十年以一种几乎是决绝的姿态,背离「偶像」,以及因此带来的空洞、脆弱与局限。
像他说的,「我看《暮光之城》的时候,就觉得这本书根本没必要出版。」反复鞭尸,不无薄情,但也不无清醒。他是知道哪怕男演员有更宽容的环境,但同样有着花期。他必须争分夺秒地把自己放到眼里的正轨上,于是不惜以一种连皮带肉的方式割舍具有迷幻性质的人气,毕竟终归,少女们都有长大的一天。
这个时候他也很「吸血鬼」,相貌年轻,但实质上心智已经千百岁地开始累积。当演员的初期,也就2008年的一部《少许灰烬》,让人看到他作为一位严肃演员的初步定义。
《少许灰烬》
出色的腐国演员公认有三大宝,其中一个就是同性恋电影,他在22岁就完成了这个指标,演了著名的大画家萨尔瓦多·达利。他尝试着从羞涩的外在中拔出狂放的内在,从水演到火,燃亮了还不明朗的演艺之路,但是剩下的少许灰烬,足够证明他在这些相对小众的电影里,有过成为男主角的表演快感。
毕竟等到「暮光」真正告一段落,他只能见缝插针地用《记住我》《大象的眼泪》这些与年长女演员谈情说爱却又不止钻营爱情的电影,来打破吸血鬼爱德华与贝拉那种典型的男大女小、男强女弱的审美范式,告慰自己早已比固定容貌成熟的「老」灵魂。
但这些电影,也还是得拿他当一个「漂亮朋友」,一如2012年的同名电影那样。他的书生气、少年气或者说那种细皮嫩肉式的漂亮,成为一个具有很强替代性以及更迭性的符号。
《漂亮朋友》
这时候他很难把「暮光」带来的人气转化过去,因为在这些故事里,少女式影迷很难把自己投射到过于现实或者不够精美的故事框架里去,而且帕丁森无疑是在开始「背叛」,把那些钻石般闪闪发光的幻想卖到了现实的土灰里。
说实在,短时间内,他也很难善用跟与年纪、阅历捆绑的相貌,可在面相锐度逐渐明显的关口,大卫·柯南伯格一把将他抓到了《大都会》。身为一名年纪轻轻的富商,西装革履的帕丁森有了成熟而不致于古板的品相打磨,最终这一身光鲜,可以契合资本自身的隐喻。
不过,电影是失败的,甚至他那还没挣脱「面无表情」标签的表演也是失败的。唯独有一样好,他在一个更成人的世界里,以外在优势拿到了门票,这够他一直吃到克里斯托弗·诺兰的《信条》,并以早就收放自如的某种灵动跟危险,带给许久不看他大制作的观众许多不由自主的宽慰。
《信条》
这场衣冠楚楚的翻身仗他打了很久,制服诱惑终于不再是一个仅仅停留在外形层面的肤浅印象。
但作为有事业心的演员,他更彻底的战争恰恰发生在对皮相的舍弃上。于是,他藏到了很多跟「卖座」不那么相关的电影里,也藏到了很多根本不需要他专心呈现品相的故事里,他像是一头急乱的兽,可以不知后果,但选择的过程一定是要称心的。他没有办法把自己当工艺品对待。
这样的过程大概持续了五年。2017年,萨弗迪兄弟的《好时光》,终于给他带来了一段演员生涯的好时光。
《好时光》
他在这电影里演一个名叫康尼的劫犯,因为在逃跑中落下了失智的弟弟尼克,于是寻找各种机会去弥补。在一个充满阴差阳错与十面埋伏的长夜里,他疲惫地察觉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把任何事情处理平衡。
这个角色自认聪明与幸运,但是命运会把他的信心逐步击溃。然而本该是反面的人物,又因为和善、耐心,慢慢绽放出带有迷幻色彩的魅惑来。康尼处在这种一种分裂状态中,他在筋疲力尽、局促不安的同时,映照出帕丁森本人的彷徨、焦虑以及柳暗花明的前程。
电影圈就是这样有趣,恐怕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会狠狠地对上一回。《好时光》是个非常强烈的讯号,看似曝光了帕丁森的犹豫,实则打通了他的戏路,那种完全把自己交出去却又暗中操控电影气质的戏路。
《好时光》
这样的演员是可以叫人期待、让人兴奋的,你不知道他可以脆弱到多强大,也不知道他可以颓靡到多清醒。他似乎明晰看透了自己的矛盾,而且能够积极地运用这种矛盾,甚至随时把需要排斥的那一部分给排斥出去。
里夫斯在创作《新蝙蝠侠》剧本的时候看了《好时光》,觉得帕丁森能把内在的愤怒和险隘跟角色联系起来,就冲他身上的绝望,由《蝙蝠侠:第一年》脱胎出来的哥谭义警,开始跟这个超级粉丝重叠起来。
从罪犯「拔擢」为超级英雄,边界的模糊暗合了角色的混沌。这时候的蝙蝠侠出道不过两年,英雄地位还没有巩固,哥谭从上到下因为信任体系的再度崩盘而陷入混乱,在同样难免顾此失彼的灾祸之中,更贴近凡人的蝙蝠侠延续了康尼力不从心的状态。
《新蝙蝠侠》
更重要的,是帕丁森有更稳健的姿态去营造这种摇摇欲坠的心理氛围。他这些年擅长得几乎挥之不去的颓唐、疲倦以及相当重要的赤诚,开始跟这个经典角色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每一任蝙蝠侠公布之后,都难免遭到质疑,但就像当年他扭转「暮光」书粉的偏见那样,他这次也翻身了。
这翻身,又少不了《灯塔》的照射。这部电影怒发冲冠地奠定了他作为一名质感演员的地位。罗伯特·艾格斯对于民间传说、诡奇神话以及恐怖故事的拿捏,在具有自我风格的体系里,给帕丁森预留出一个异变的空间。
扮演那个粗糙、郁闷的灯塔管理员,他可以在这个荒凉的地方被过往、被幻觉、被心魔支配,发疯,崩溃,彻底撞碎明星身份最后的约束,达成能够跟对手威廉·达福同台叫嚣的进化。
《灯塔》
最终这种演员功底也会增加他在《新蝙蝠侠》,以及其他偏作者向的电影里的说服力与主动性。
当然,现在就把帕丁森归到绝对意义上的演技派,兴许为时尚早。然而我们还是迫不及待地想从他身上挖掘出更多繁复的褒义词,用来供养又一个从所谓偶像转型的潜力演员,或者实力演员,也用来遮盖我们之前仓促下过的狭隘定义。
《新蝙蝠侠》
这种饥渴,带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精神快慰,特别是,很多人难以规避帕丁森戏里戏外彰显的那种具有冷感的性魅力,那里头凝聚了一种十分现代、十分飘忽甚或是十分高级的气质,是可以吸引观众在大银幕前静候他又一次放飞,或者炸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