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初,天气还有些冷,在深圳地铁五号线翻身地铁站附近的一个普通地下通道里,翻身乐队演唱着林俊杰的《那些你很冒险的梦》和光良的《童话》,通道两侧的楼梯上坐满了人,有人安静地听着,有的摇摆着手臂一同合唱。地面上人来人往,他们只知道下面有人在唱歌,而地下的大多数人也只是刚好经过,却意外地与一群陌生人在临时的“秘密基地”里,毫无防备地互相取暖。


(资料图)

图片来自网友fine在抖音发布的视频

当时在场的一个路人拍摄了视频,并发在抖音上,视频在平台上的播放量累计过亿。短时间内,许多人由此知道了深圳翻身乐队的存在,开始关注他们的演出和活动。

乐队成员年龄跨度很大,60后、70后、80后、90后,以及00后都有;乐队成员很多,有13人;他们来自各行各业,设计师、保安、客服、医生、酒吧运营......

乐队的最初可能要从两个人说起——队长姜驰和吉他手开心,他们本来是一家电商公司的同事,开心是客服,姜驰是运营。姜驰喜欢唱歌,他听同事说开心也爱唱歌,还会弹吉他,就主动跟找开心交朋友,后面开心开始找他出来唱歌。

前两次出去,姜驰不敢跟开心在一起,总是站在对面,这样可以假装是观众,等到自己唱歌时,他连头都不敢抬。而开心第一次抱着吉他出去唱歌,坐在草地上,看着来往的行人,没有拉开吉他包的拉链,害怕别人期待的眼光。

这样看来,两人似乎都不太勇敢,姜驰说:“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也不管有没有观众,到处去唱就是了。”

2020年冬天,晚上太冷了,找不到地方唱歌,开心经过翻身地铁站附近的地下通道,发现那里没有风,不影响地面交通,离居民区很远,既不占道也不扰民,于是两个人在那里唱了两个多小时,从地下通道出来遇到后来加入乐队的吉他手老王,当时老王刚好从同事家喝完酒准备回家。老王跟姜驰主动加微信,说他也很喜欢吉他。

第二次出来演唱的时候,姜驰和开心就把老王给叫出来了。老王的加入,让两个人的乐队,变成了三个人的乐队。之前姜驰他们大部分时间在扫弦,而老王喜欢弹一些单音。伍佰的《突然的自我》,这是他们三人合作的第一首歌。“当时就很兴奋,因为原来加了一个‘东西’进来之后这么好,这么好听,这么爽,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超满足的。”回忆起来,姜驰咯咯地笑。

就这样,在到处流浪演唱的日子里,加入乐队的人越来越多。

大雄和虎妞都是许嵩的歌迷,因许嵩的一场演唱会认识。一次,虎妞逛街看到姜驰他们在街边演出,说自己也想加入唱歌,之后她拍了视频发到朋友圈。大雄刷到视频后,跟虎妞说自己会打鼓,问可不可以加入他们,就这样一起组队玩了。

加入之前,大雄没有架子鼓,主唱跟他说没关系,人来就行,到时候再想办法。第一天去的时候,大雄用手拍非洲鼓,玩一两场下来手很痛受不了,又找了几个油漆桶来敲,后来就经常拿着那几个桶去演出。主唱问他真的能用得上吗,他说:“用得上,不同塑料桶的音色不一样,还挺好玩的,主要是打节奏,也不管好不好听。”

大雄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学的架子鼓,当时身边的人觉得都要毕业找工作了,学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大雄觉得没什么好说,只是爱好这个东西。

大雄在街边打鼓

贝斯手小强去年才加入翻身乐队,他的老家是江西宜春,在那里,每次路演的时候,没有多少人会停下来看。看到翻身乐队在抖音上的视频后,他觉得深圳这边的氛围挺好的。

来到深圳后,他送过一段时间的外卖。当时他所在的外卖站站长是翻身乐队的粉丝,所以对小强比较照顾。如果有排练,站长会给他派比较容易的单子,这样可以早点下班。有时小强也会忙不过来,一次在前海卓越的演出约好四点集合试音,送完外卖到那边已经四点半了,但队长没有说他,因为大家都互相理解。

在地下通道,夏天的时候,乐队表演前总要先到地面的美宜佳便利店,买上几瓶啤酒。

时间久了,周六晚上习惯来地下通道听他们唱歌的人变多。等到成员差不多有七八个人,路人经常会问“你们是什么乐队”“下次什么时候来啊”这类问题。姜驰说:“你总得回答别人,不然每次都说我们不是乐队,就感觉很尴尬。”由于成员们大多住在翻身地铁站附近,大家几乎都在那里认识的,“翻身乐队”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诞生了。

翻身乐队在地下通道合照

在乐队正式成立之前,他们已经在地下通道演出了一年多;乐队成立时,连鼓都没有,只有几把木吉他。

不少人经常问乐队什么时候演出,他们回答不过来,也没办法单独通知,于是在现场搞了一个二维码,让现场的朋友扫码进群,演出时间相关信息统一发在群里。

“有一天睡醒后,微信群的朋友发来消息,把视频截图给我们,说上视频平台热门了,当时那个视频只有五千多个赞,没有太在意,后面涨得太快了,从五千到两万、五万,现在那个视频应该有八十多万个赞。”姜驰说。

视频火了之后,抖音上很多人就像当初地下通道里的过路人,开始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乐队,名字是什么,在哪里演出。但在此之前,乐队并没有自己正式的抖音号,没有正式地拍过视频,也不会剪视频,现在翻身乐队的抖音账号,还是用其中一位成员原来的号改名得来的。

作为一支业余乐队,翻身乐队真正“翻身”了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以前的广场舞音响不够用,贝斯要单独的音箱才能带得动。之前只有木吉他,现在电鼓、电吉他都要插电,设备搬来搬去很花时间也怕淋雨,乐队不得不找一个室内排练的地方。成员蜗牛的一个朋友开了培训中心,他们在那边排练过几次,有几次急着排练,但学生要上课也不太方便,后面他们找了收费场地进行排练。姜驰说:“其实挺贵,场地费一天差不多要八百到一千块钱,当时也没怎么赚钱,坚持了一段时间,后面太伤了,扛不住。”直到两三个月前,他们在前海HOP找到一间合适的地下室,才稳定下来。

街头演出

人们在街边观看

更多乐器的加入,需要更多的排练时间,乐队才能有好的配合。台下的人多了,还有专门坐高铁来看演出的,乐队的压力也变大了。

翻身乐队两周年纪念日现场

两场邻近的演出需要准备四十首歌,一首歌一般需要排练两三个小时。成员们有的要加班,有的要值班,时间上协调不过来,只能是成员私下各自练习,然后周末找时间一起排练,最久的一次是从早上九点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姜驰说成员练得手都麻了。

为了争取更多的练习时间,大熊一下班就过去排练室,有时会跟同事换一下班,当然有时候还是兼顾不过来,不过他觉得每次去排练人都放松了。

姜驰说,翻身乐队是一支业余乐队,跟专业乐队没得比,看回以前的视频,其实每个人都进步很大,能一起玩并不是因为谁的技术特别牛,而是每个人都很喜欢音乐。

“我们有初心在那里,我们一群人在一起玩了这么多年,有时候排练十几个小时,可能也会说好累,但不会是以抱怨的形式说出来。”

不少商场邀请乐队过去演出,如果地方足够大,现场听众几乎都是上千人。但在现实方面,没有人指望以乐队成员的身份养活自己。姜驰之前工作的公司解散了,他开始全职管理乐队,而其他人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

姜驰的父亲并不支持姜驰做乐队。“我现在是全职在乐队的,没有收入,有时候偶尔有一点演出费,也要搞排练室,买一些设备,还是花了不少钱。跟我老爸后面聊了三次,第三次我很用心去跟他沟通这件事情,我说人这一辈子我不想只为活着而活着,我想给自己一点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每个人都很想工作是自己喜欢的事情。”

去年六七月份,姜驰和父亲约定了一年时间让自己全身心地投入乐队。“就当这一年是赌自己了,一年的时间如果我还做不到能够维持自己的正常生活,我就放弃,做回我的本职工作,然后来还这一年的债。”

乐队成员开心,琪琪,不离,勇哥,大雄,老王(左至右)

在乐队现场,人们很难不关注到吉他手老王。60后的老王是云南人,2004年来深圳,一直从事保安工作。有时在街上,有人认出他来,朝他喊“老王”或者“翻身乐队”。“我们当时只是想玩一下,没有想到有今天这样。下班的时候,大家能聚在一起,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出发点很简单的,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买一两瓶啤酒,大家一起唱歌,一起干杯。”现在,听的人多了,老王想着怎么提高自己的水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压力来自这一块。

老王老家也有玩抖音的人,他们以为老王在深圳混得很好。“他们看得只是表面,只是爱好来的,有时还要贴钱进去呢。”老王说。

老王在队里年纪最大,在他看来,如果其他成员在乎他岁数大的话,不可能走到今天,有时候几个音符没处理好,成员们也会耐心帮他,大家团结也包容。老王说:“有时候我都在想,这是什么情况,几十岁了,怎么还会有年轻人喜欢跟我一起玩。”他觉得这一切就像老天安排的一样,几个趣味相同的人都撞到一起了。

翻身乐队,到底是怎么闯出来的?

姜驰觉得人们喜欢他们开心的氛围。大熊觉得乐队接地气,跟大家就是一起玩,“一个看过翻身乐队现场演出的朋友告诉我,如果在成都、重庆其他城市,翻身乐队可能很普通,大家在街头不会过分注意这样一支乐队,正是因为在深圳,所以我们注定不一样。”

也许,答案可以从最初的两条热门视频的评论区里寻找。

“人潮拥挤,城市压力特别大,只有此时才能停下缓慢地脚步,一首歌释放内心的压力,也只有此时,才能感同身受。”

“听歌不是最温柔的,而是有那么多人陪你一起听。”

“一群打工人下班之后聚在一起,把一天的烦恼都释怀。”

“人们劳累下班之后太需要这样一个场所了。”

“拥挤的通道里塞满了温情。”

“在这里,在深圳,装着一群为了理想奋斗的年轻人,累了就坐下来歇歇,再接着干,不能被生活打败。”

“好奇怪,眼睛湿了。”

“我就喜欢这样的气氛,不想再孤独下去了。”

“原来我们都有着同样的烦恼,同样的快乐,原来我们一直在奔跑的路上。”

“这一刻放飞自我,把一天的压力都放下,享受这一刻,结束后,你我依然为各自的生活而奔忙努力。”

“好像感受到了群的意义。”

“右下角白衣服的小妹妹,开心一点呀。”

“人们哭了是因为简单的快乐。”

“一边看着视频一边在想,如果自己出现在视频里面,会在哪个位置,弹吉他那位?在最前面大声跟唱那个?还是藏在角落听着合唱任凭眼泪掉下来那个?”

在姜驰看来,“一起翻身一起唱”这句口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去喊,是因为大家知道他们期盼什么样的生活,“在深圳这个城市,大部分年轻人其实感觉到挺孤独的。”姜驰说道。

有成员对姜驰说:“在认识翻身乐队之前,我每天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认识你们之后,我每周都有活动,每周都有朋友约着出来玩一下。”

他们都通过翻身乐队这个小小的窗口,开启了自己多姿多彩的生活。

翻身乐队之所以能闯出一片天,或许跟人们内心深处的渴求相关——“在本职工作之外,在有限的条件内,尽情玩音乐。”

为“面包”奔波之余,翻身乐队没有丢掉梦想。成为他们这样的人,太帅气了!

对话翻身乐队

奥一新闻:视频火了之后,你们有没有那么一刻觉得乐队红了?

翻身乐队:没有,到现在没觉得我们有多红。其实我们乐队它并不算一个什么很正式的乐队,严格意义来说,我们只是一群非常喜欢音乐的人。

奥一新闻:对于演出视频获得这么多关注,你们感到意外吗?

翻身乐队:很意外,以前在地下通道,几十个人坐在我们前面,心里都感觉到超满足。

奥一新闻:突然间被更多人知道,对你们比较大的影响是什么?

翻身乐队:首先好的方面,我们会觉得很有成就感,心里面也会很开心。另一方面也不是说不好,就是压力会比较大一点。以前我们可能只是自己玩而已,不会说考虑到演出好不好,或者是个会不会破音,会不会跑调,这样弹出来好不好听,不会考虑这么多。以前好多时候我们都不排练,唱错了就唱错了,但现在动不动就上千人观看。

现场大部分人可能是网上看到,想过来体验一下,我们不希望他们很远过来,但是比较失望地回去,还是想让他们感受到开心的氛围。

奥一新闻:现在有了排练室,你们会不会觉得安定一点了?

翻身乐队:肯定有,搬进来之后就感觉到自己有一个家了,我们相当于是一群浪子,以前在外面排练,还要考虑会不会下雨,虽然排练地方是可以挡雨的,但是去和回的路上,那些乐器不能淋雨的,对不对?以前去排练都带“大包小包”,每个人骑个电动车,有时候电动车装都装不下。现在就不用担心,也不用搬东西了,东西放在这里,人来就好了。

奥一新闻:回望那些艰苦的日子,你们是怎样挺过来的?

翻身乐队:因为很热爱很热爱才会这样去坚持。现实中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乐队,他们没有做久,确实是因为挺辛苦的。之前陆续有认识的人想加入我们一起玩,但中途就慢慢退出了。所以我们现在一起玩的,除了去年新加入的三个成员,之前这十个是一直坚持过来的,中途没有断过,很珍惜这一段友谊,大家也像家人一样。

奥一新闻:听说你们拒绝了一些商业邀约?

翻身乐队:只要涉及达到门槛才能观看,或者是售票此类的,我们全部拒绝了。

奥一新闻:有的人可能会想好好把握这个赚钱机会,你们为什么会选择放弃?

翻身乐队:说实话,还没有做出成绩的时候,我们如果就开始要收大家的费了,心里面也过意不去。我们的能力和技术大部分还是比较业余,看我们这样一个很业余的演出还要去花钱的话,有点说不过去。

很多人就奔着我们氛围来,能够有这么多人喜欢,功劳也都在大家。赚钱的方式有很多,没必要选这一条。有部分商场愿意让我们去演出,也给我们演出费,但是有的商场来聊的时候会说,到时会围一个圈子,进内场的话必须要在商场消费。这种就合作不了,因为就算不设这门槛,想消费的人他自然会去消费,如果变成要求,就变味道了,对于我们来说是变味道了。

奥一新闻:如果有一天,你们达到理想的水平,会接受商业邀约吗?

翻身乐队:那时候可以接受。

奥一新闻:做原创音乐,是不是你们未来比较注重的一个方向?

翻身乐队:每一个喜欢音乐的人,都想创作原创音乐,但是我们的能力暂时还没达到那一个点,编曲或者是写歌方面还是需要很多专业知识。

奥一新闻:但它应该会被放在你们未来的计划里面。

翻身乐队:肯定会,它是一个首要的计划。

奥一新闻:设想一下,如果真要做一首歌,有什么元素是一定要有的呢?

翻身乐队:我们的第一首歌一定要跟深圳有关,我们这一群人都是在深圳相聚,也都是来深圳打拼的。希望能写一首表达深漂心情的歌,首先写的是我们自己,然后也让所有的朋友觉得是为他们而写的。然后你要说必须添加的元素,可能会添加比如说深圳地标,或者翻身地铁站,歌的前奏可能是进入翻身地铁站的地铁提示音。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拥有一首像《成都》那样的代表作,我们一定会很开心。

奥一新闻:你们希望通过演出,传递些什么信念呢?

翻身乐队:在每一场演出上,我们都会问大家:“我们是什么乐队?”大家都会很统一地去喊:“一起翻身一起唱。”之前在网上听过一句话:“我们各自努力,然后顶峰相见。”这句话我觉得特别棒,我们的口号也是这个意思。

“一起翻身一起唱”中的“一起翻身”,指的是一起拼搏。“一起唱”中的“唱”,不一定指的是一起实现音乐梦,也可以是其他的梦想。我的理解是,平时大家一起上班拼搏,然后利用周末时间,努力实现自己心中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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