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17日,神舟十四号飞行乘组航天员陈冬、刘洋、蔡旭哲在返回地球75天后,首次与公众正式见面。记者独家专访三位航天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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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陈冬,我知道两颗星代表着两次执行任务了。
陈冬:对。
记者:你这个徽章是?
陈冬:因为有一个任务标,这个相当于是最近一次任务的任务标,你之前的飞行任务的任务标,它就相当于用一个小的这样一个徽章来代替,挂在这个胸口上。
记者:这就是上一次,2016年那一次?
陈冬:对,神舟十一号的任务,这是神舟十四号的任务。
在轨驻留的183天里,神舟十四号飞行乘组迎来了问天实验舱、梦天实验舱、天舟五号货运飞船以及神舟十五号载人飞船的来访对接,与地面配合完成了中国空间站“T”字基本构型组装建造,并进行了3次出舱活动和1次太空授课,被称为空间站任务实施以来的“最忙太空出差三人组”。
记者:你看你现在这个脸已经又瘦下来了,这个小小的脸,但是在天上的时候我们从电视屏幕上看,你可是这样的。
刘洋:是的,肿成了大馒头。当时自己一照镜子的时候,自己都吓一跳。因为明显的这次比神舟九号的时候,要肿得更狠一些。每次录视频他们说你的脸好肿,不过没关系,你知道你这叫什么脸吗?我说什么脸?说你这叫国泰民安脸。我听了我就觉得挺开心的,每次再照镜子的时候自己也挺高兴的,我就对自己说,我说看,这就是一张国泰民安脸,挺好的。
2022年6月5日,酒泉卫星发射中心问天阁前,陈冬、刘洋、蔡旭哲领命出征,3人均为中国第二批航天员,都是“75后”,也是中国载人飞行任务以来平均年龄最年轻的乘组。担任指令长的陈冬曾执行神舟十一号飞行任务,刘洋曾执行神舟九号飞行任务,是中国第一位进入太空的女航天员,蔡旭哲是首次飞天,这一刻,他等待了12年。
记者:他们两位都已经有飞行经验了,对于你来说是第一次,上去的时候去执行这个任务的路上,在想什么?
蔡旭哲:因为也经过十几年的准备,也听他们讲过一些起飞、逃逸塔分离、助推器分离,这些和自己想象的也有一个比较,想象的可能比方说上升的G值4个G,感觉G值也不大,好像比想象的要小,尤其起飞的那一刻我觉得特别平稳,轻轻地就离地了,很轻,当时想还真是这就离地了。
2022年6月5日10时44分,神舟十四号载人飞船搭乘长征二号F遥十四运载火箭奔向中国空间站,这是中国空间站建造阶段的第一次载人航天任务,肩负着完成中国空间站在轨组装建造的重要使命。约7个小时后,飞船成功对接于天和核心舱径向端口。陈冬开启了太空家园的家门,这是他时隔6年,再赴星辰之约。
记者:从2016年到现在又是一个6年,这6年你都在准备什么?
陈冬:我刚开始以为不用再准备那么多东西了。
记者:什么叫以为?
陈冬:我认为我执行过一次任务,好像这些我应该都会了,都懂了。
记者:但事实上呢?
陈冬:但事实上差别太大了。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在空间实验室我们所有的环控生保都是非再生的,我喝的水是地面带上去的,净化空气是用的净化罐,也是消耗的,用完就扔了。到了空间站系统全部都变成再生的了,我们的水是通过我们排的尿液、汗液,最终净化成水,它是一个非常庞杂、非常复杂的系统,真的是要从头开始、从零开始,一点一点又像一个小学生一样了,以前的不算数了。包括出舱活动,原来我不出舱,我不牵扯到舱外服的学习,现在要出舱了,我整个舱外服又是一个小型环控生保系统,各个部件都要求非常非常了解,非常非常熟悉。
神舟十四号飞行任务是我国空间站建造期的关键一战,任务期间将全面完成以天和核心舱、问天实验舱和梦天实验舱为基本构型的空间站建造,建成国家太空实验室。在太空工作生活了50天后,2022年7月24日14时22分,神舟十四号乘组迎来了中国空间站首个大型实验舱—问天实验舱。
记者:以前像问天这么大家伙上去的时候,里面往往都叫“舱等人”而不是“人等舱”,这一次你们就不一样了,我想一定会有这样的一个阶段,就是你们用肉眼看着它逐渐逼近自己的空间站?
陈冬:当时实际上都是想,你看着画面传过来和你肉眼看真的是两个概念。
记者:看见了没有?
陈冬:那肯定是可以看见,我们就想办法到舷窗边上,歪着脑袋,侧着,使劲侧。
记者:真过来那种感觉什么样?
刘洋:一个庞然大物,先是一个小点,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就好像一个伙伴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一点一点地从小到大向你飞来,你就想张开双臂去拥抱它那种感觉。
发射升空一天后,2022年7月25日3时13分,问天实验舱与天和核心舱的前向端口上演了“重量级”的“太空之吻”,实现了两个20吨级的航天器在轨交会对接。约7个小时后,陈冬成功开启问天实验舱舱门,神十四乘组顺利进入问天实验舱。除了实验设备,问天实验舱还配备了与天和核心舱一样的生活设施,包括1个卫生间、3个睡眠区和1个小厨房,至少可以保障3名航天员的日常生活。
陈冬:问天实验舱来了之后,实际上问天实验舱和天和核心舱,这边各有3个睡眠区,那么一共是6个睡眠区,当时说这6个睡眠区你们可以选,我跟刘洋当时没有调整睡眠区,蔡旭哲就把他的睡眠区搬到了问天实验舱。
记者:为什么不试试新鲜的?毕竟是一个新的房间,新的家的一部分。
陈冬:我也去试了试。
记者:睡过一宿?
陈冬:有点不习惯,哪点不习惯?可能说起来大家有点会好笑,我们天和这边核心舱的床铺是平的,就跟我们地面床是一样的,平的,那我们就可能习惯了。但是到了问天实验舱它这个床是立着,就相当于是这样,站着睡。
记者:在天上有什么区别?
陈冬:实际上真没区别,可能大家想的你失重,怎么都没事,但是作为人体接受,你已经这样,就是你好像认为。
记者:这叫躺着?
陈冬:我这样睡觉就舒服,已经认定这个事实了,你这样竖着睡,不行,真的不行,就特别别扭。
记者:你适应站着睡觉适应了多久?
蔡旭哲:我觉得我适应得很快,可能睡着以后影响不大,就是出睡眠区的时候,睡醒了以后还觉得自己是躺着,其实出来一看不对,是站着睡的。
记者:体会了一下新的视角?
蔡旭哲:对。
01
空间站的“团宠”
蔡旭哲一起搬走的,还有他从地球带上来的私人物品,一把种子。
记者:当时你带了几种种子?
蔡旭哲:三类,一类是生菜,还有点小西红柿的种子,还有矮秆小麦的种子,效果最好的还是生菜。
记者:你准备在上面就吃,种的又是生菜又是西红柿的?
蔡旭哲:刚开始上去感觉是消遣,但是养着养着就有感情了,长出来看了以后那种非常亲切,也感觉好像自己没有走远。
蔡旭哲种植的这些植物成了空间站的“团宠”,陈冬、刘洋也会时时照看,给它们浇水。
记者:当你看见这些小生命,从种子一点一点长大变成植物的时候,你会多看两眼吗?
刘洋:我当然会,我有时候,因为他在问天舱住,我有时候飞到问天舱的时候。
记者:不是看他是看植物去。
刘洋:对,不管干活还是什么,我总会飘到那看一眼,看看它长得有多大。其实我觉得这个绿色,也给我们整个舱里面带来了一些生机和活力。
记者:你自己带上去的是什么?
刘洋:我带了一幅照片的卷轴,上面是和我们以前飞行员战友的合影,跟家里人的合影,还带上去了小娃娃,挂在我的睡眠区门口,还带上去了一个幸运星的瓶子。我每天都会叠一颗幸运星,在幸运星上写一句美好的祝福,每一天放在那个小瓶子里面,183天就叠满183颗。
在完成了货运飞船物资转移、问天舱平台在轨测试、科学实验机柜解锁与测试、小机械臂解锁与在轨测试、空间站组合体管理等工作后,2022年9月1日,陈冬、刘洋首次执行出舱活动任务,这是我国航天员首次从问天实验舱气闸舱出舱,并由小机械臂辅助实施的出舱活动。与神舟十二号、神舟十三号乘组出舱使用的节点舱相比,气闸舱的舱门口径从85厘米增加到了1米。
记者:出舱的直径要比以前要大一些了,那你们感受是什么?
陈冬:首先就是舱里面的空间大了,你转个身还很富余,也带来问题,空间小够什么东西好够,传东西好传。大了之后不行,大了之后我到这个舱壁边上离舱门还老远,我只能往舱门口爬,一点点爬到舱门口然后才递设备。当然出舱来讲,这个舱门口大了我们进出是非常方便的。因为舱门小的时候,有时候后背包因为是凸出来一块,所以会有一些磕碰,但是舱门口大了之后这个就好多了。
02
刘洋太空中的三次哭泣
随后,刘洋成功出舱,蔡旭哲在核心舱内支持,他们要配合完成问天舱扩展泵组安装、问天舱全景相机抬升、舱外自主应急返回验证等任务。为了这次出舱,刘洋在舱内演练了好几遍。
刘洋:我们在问天舱气闸舱的时候,真实地穿上舱外操作服去试一下在舱内的移动,只是不开这个出舱舱门。
记者:你感觉跟在水底下训练有什么不一样?
刘洋:第一次就是因为刚刚到这种环境,整个规律全是乱的,没有摸索到这种爬行的特点,所以就会觉得特别特别累,特别特别费劲,我完全稳定不住自己的身体,你想让它稳定的时候它向上飘,你想让它横的时候它竖着走,你想让它前进的时候它往后退,就属于这样的状态,你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弄。而且随便一个很小的动作,你可能就手忙脚乱的,所以当时心里很着急,打击也很大。
第一次演练之后的几天里,刘洋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出舱的动作,她抓紧一切可利用的时间,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每一个动作。
刘洋:包括吃饭的时候,我在餐桌之前,但凡是有时间,我就会手腕活动,抓着一个扶手上下活动,左右转。只要一有时间,我人就在气闸舱里面,一遍一遍拿着那个,就是我们的电动工具,其实站在那个小机械臂上去拿电动工具的时候特别帅,电动工具很大,去卸那个螺丝,一遍一遍地去想,我还拿着那个电动工具在舱内找到同样的螺丝去试,我怎么样把这个松不脱螺丝,很好地把它拧出来,我能判断它是拧松了,已经到位了,一遍一遍地去做这些动作。
压力之下,刘洋偷偷哭过三次。
刘洋: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到,也不想让别人担心,地面的工作人员其实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我们。如果你在天上情绪不好,他们也特别着急,所以我一般都是躲起来悄悄哭。我有一次在气闸舱里面悄悄哭的时候,因为气闸舱里有两个摄像头,我每次都会躲在衣服后面或者背着摄像头,实在忍不住的话自己悄悄地抹几下眼泪。
刘洋没想到的是,这一幕,被400公里外的中国载人航天工程航天员系统总设计师黄伟芬捕捉到了。
刘洋:她就让值班的工作人员说,让我给她打个电话,打了电话她就问我。
记者:她说什么?
刘洋:她第一句话就问我,她说你刚才哭了是吗?我说没有,我说你看到我哭了吗?她说你在气闸舱里面哭了。然后我就笑了,我说是。我说其实好多次我都想给你打电话,想给咱们的中心打电话,我就想能不能把这个工作量给调整一下,我不去操作这么多的东西,我就是我辅助,我作为一个辅助者去干这些活。
记者:你等于是跟黄伟芬托底了?
刘洋:他们肯定知道,我心里也是有着巨大的压力,我就把心里话跟她说了。她说没问题,她说你要相信自己,她说我们都相信你,你在下面训练得那么好,再说你们也是两个人协同配合,她说你要相信自己一定没问题的。
记者:她的这番话对你的作用是什么?
刘洋:这么多人相信我,我也会因为他们的信任,而不自觉地提升了自己的自信心。
任务原计划安排两次出舱演练,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刘洋主动要求加练一次。
刘洋:我也会和地面的师兄打电话,出过舱的师兄打电话,去请教,一遍一遍地请教,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问我该怎么办。
记者:有经验的航天员怎么回答你这些问题?
刘洋:首先告诉我说你一定不要着急,不要和自己对抗。因为在天上你稍给它一些力,它惯性大,稍给它一些力,它刚开始不运动,过了一会儿它就开始运动了,所以说一定要有耐心。当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有摆动,或者向上飘起的时候,我先闷着劲,先制止,制止它向上飘起的这个运动的趋势,然后再手腕慢慢使劲,让它缓慢下沉,当我把这个所有的动作都做柔了,做稳了之后,我会发现我自己越来越稳,越来越稳。
记者:就是这一刚一柔之间,你自己体会到的是什么?
刘洋:过犹不及,就是任何事情都有它的规律,你一定要找到它的规律,按照它的节奏去做,当你对一件事情有控制力的时候,自信心就提升了。
03
刘洋惊心动魄的太空30米
2022年9月1日,刘洋首次在舱外亮相。顺利完成问天实验舱扩展泵组安装、问天舱全景相机抬升等任务后,已是9月2日凌晨,此时他们要验证的是问天舱舱外自主应急返回,模拟在离出舱口的最远端进行工作的时候遇到应急情况,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当时设置的应急路径单程30米,需要沿舱壁上的扶手爬行往返。
记者:30米,在地上几步路的。
刘洋:很轻松。
记者:但是如果在天上你是要靠爬?
刘洋:对,完全靠双手,我们在最远路径爬行的时候,正好是阴影区,我爬到路径中间的时候,我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我感觉四周特别黑,我就想看一看周边到底是什么?脚下到底是什么?我就不经意地低头一看,黑,深不见底的黑,我觉得万丈深渊都不足以形容,你看不到任何的东西和参照物,那种巨大的心理打击就像一下子把你的心给抓紧了那种感觉一样,然后就赶快把眼神收回来,两个手抓那个扶手抓得就更紧了。
记者:你第一次看怕不怕?
刘洋:怕,有点怕。我真怕自己一松手飘走了,我继续向前爬,爬到下一个扶手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又低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我就看到了一弯新月。
记者:在哪?
刘洋:静静地在我的脚下,静静地悬在我的脚下,你就感觉心一下子就温暖了起来,就明亮了起来。
历时约6小时,神舟十四号乘组圆满完成首次出舱活动全部既定任务。
记者:那你完成了这些,你回去那什么叫如释重负?
刘洋:如释重负,那一刻体现得真的是淋漓尽致!当我爬在出舱口的时候,我们两个,我和陈冬我们两个人,都在出舱口照了一张合影,用舱外的相机。当时他们说那个画面特别好,我们俩中间正好是日出,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这时候你往下面看,美丽的蔚蓝色的地球,真的是万里江山就在我的眼前,我那个时候才有心情才有时间,目不转睛地贪婪地去看一看我们出舱的这个美景,真的心里乐开了花。
距离首次出舱活动仅仅17天后,2022年9月17日,蔡旭哲成功开启问天实验舱气闸舱出舱舱门,与陈冬共同实施神舟十四号乘组的第二次出舱活动。这次出舱活动有两个“首次”,分别是首次安装问天气闸舱舱外助力手柄,以及首次进行舱外救援验证。
记者:你们两位陈冬和你,谁是被救的谁是救的?
蔡旭哲:我是被救的。
记者:你在那处在一种什么状态,装成什么样?
蔡旭哲:装成不能动了,全凭陈冬往外模拟,出舱前当时地面打电话也说,说模拟救援的可能没有什么,被救援的可能需要一点胆量,因为当时手要完全松开,把手松开让别人把你拉着走。确实松手的时候是有一点感觉到一松要飘走,就是有一点远离舱。
记者:怕不怕,惊不惊一下?
蔡旭哲:那个时候倒没有惊,我就觉得有一点条件反射,本能想手抓一下。
记者:都无依无靠了,还不惊吗?
蔡旭哲:这个时候我觉得可能就要相信自己的队友,我虽然是不能抓,但是我眼睛可以看,也是帮他确认,我们可以沟通。他抓着我行走的时候,因为舱外还有一些舱外的载荷,还要防止碰到什么东西了,我还可以提醒他。
经过约5小时的出舱活动,陈冬、蔡旭哲安全返回问天实验舱,全过程顺利圆满,进一步检验了航天员与小机械臂协同工作的能力,验证了问天实验舱气闸舱和出舱活动相关支持设备的功能性能。经过两次出舱活动,3人再看地球时,都有了不一样的视角。
记者:你从空间站的视角看地球的时候,最让你感动的是什么?
刘洋:我特别特别喜欢看夜晚城市的灯光,万家灯火,灿若繁星,我觉得每一个闪亮的灯光后面都有一个温暖的家,都有一个温暖的故事,心里面一下暖洋洋的。
记者:你是想家了吧?
刘洋:是的,想念,想家。我有的时候特别想孩子的时候,我就不停地写日记,每次望向地球的时候,我都会在想,他们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想妈妈?我知道在那某一盏温暖明亮的灯光背后,他们俩就在里面,正在欢快打打闹闹做游戏,正在跟爸爸说,说:“你看,快抬头看,那颗最亮的星就是妈妈,刚刚飞过去。”
04
来自地球的生日礼物
10年前,作为中国首位女航天员飞天时,刘洋还没有孩子,如今已经儿女双全。10月6日,是刘洋的生日。这一天,她收到了一个惊喜。
记者:那怎么庆祝一下?
刘洋:其实我在天上过生日那天我都快忘了,我都已经忘了,地面工作人员就跟我说,说一会儿你有个双向视频,我说双向视频,我说好,我就以为是工作人员要跟我们说什么事呢。我就飞到我们的仪器前面,我一看能看到下面我们视频间的那个画面,他们把视频间布置得特别温馨,挂满了气球,还摆上了生日快乐的小字母,还有大蛋糕。
记者:那也吃不上。
刘洋:是的,除了我爱人、孩子,还有家里的亲人,还有很多很多朋友,很多很多小朋友,满满一屋子人,我爱人还手捧着鲜花站在那个地方,后来就唱生日歌,给我唱生日歌,唱《星星与玫瑰》。
记者:你这肯定又是哭了。
刘洋:是的,我孩子就给我唱,他们之前排练了很长时间,想在生日的时候给妈妈唱首歌,唱的是《妈妈我爱你》,我当时一听就不行了。最逗的是我爱人跟我讲,他说我们都给你准备了礼物了,你现在就到那个货包里面去找,我以为他是在骗我,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过这件事。一直到过了大概有三四天了吧,地面人员跟我讲,说你到咱们的节日包里面有一个小包包,里面是你的东西,你找出来看一下,我就过去,我过去一找一看,真的是有生日礼物。
记者:是什么?
刘洋:是我爱人和家里人写的一张小卡片,还有朋友写的两张卡片,爱人送了一个小小的珍珠项链,专门带上去,特别特别小的项链,卡片是家里人,他、孩子还有家里人写的一些话。我爱人他在卡片上就写,他说首先祝我们任务圆满成功,安全返回,他说地球已经存在了46亿年,而人类不过才存在了不到100万年,他说能在太空过生日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
在太空值守了150多天后,2022年10月31日,神舟十四号乘组迎来了组成中国空间站“T”字基本构型组合体的最后一个舱段—梦天实验舱。此前一个月,问天实验舱完成转位,空间站组合体由两舱“一”字构型转变为两舱“L”构型。
陈冬:又不一样了,梦天上来就意味着中国空间站T字构型,也就是中国空间站要建成,我一打开舱门可以去见证这个时刻,所以多多少少还是不一样。
05
太空架“天桥”
梦天实验舱发射入轨仅3天后,2022年11月3日,神舟十四号乘组配合地面操作人员实施了梦天实验舱转位,对接于天和核心舱节点舱侧向端口,标志着中国空间站“T”字基本构型在轨组装完成,开启中国人太空“三居室”时代。同时在舱外,为了方便三舱间太空行走,需要分别在天和核心舱与问天实验舱之间、天和核心舱与梦天实验舱之间搭建舱间连接装置。2022年11月17日,陈冬和蔡旭哲再度搭档出舱,架设“天桥”。
记者:带多大的东西出去?
蔡旭哲:它主要是长,其实它的体积并不大,它就是长,当时是合拢状态,合拢状态不是想象得那么长,合拢状态大概有两米左右。
记者:是这么折叠的,还是这么可以拉伸的?
蔡旭哲:折叠的,它就是和折尺差不多,正常两个是在一起的,出去了以后就打开了,这个舱间连接装置有两头,两端,每端有三道锁,我们两个是一人安一端。
记者:搭不好结果会是什么?
蔡旭哲:搭不好,问题就比较大了,后果就比较严重了,因为当时航天员如果是从舱外爬行的时候,整个身体,包括身上两个安全挂钩都是要挂到桥上的,桥一旦脱开以后,整个就和空间站相当于脱开了,那是非常危险的。
通过舱间连接装置,蔡旭哲实现了首次跨舱段舱外行走。
记者:攀爬过去时候,和能够抓住飞行器上的扶手感觉一样吗?
蔡旭哲:这个桥搭上以后允许有一定活动的空间,相对来说晃一点,不像飞行器抓得很实。
记者:人就是这样,你拉住一个很坚实的依靠的时候,你心里也会踏实,反过头来,趴在一个“浮桥”上面的时候,心里会不会也相对有一点不踏实?
蔡旭哲:那倒没有。
记者:自己安的。
蔡旭哲:对,自己安的,自己有底,这锁锁得很牢固,当时陈冬他在机械臂上看了,晃得很厉害,他都觉得有点担心,其实自己在上面的状态,自己在上面我觉得没有那么晃,因为也知道工程设计指标就是允许晃的,允许晃动寿命才会更长。自己试着把它走一趟,让自己放心,让其他的战友再过这个桥的时候也放心,我替你们已经走过了,也让地面放心,我们搭的这个绝对没问题。
这次出舱是空间站“T”字基本构型组装完成后的首次航天员出舱活动,而且是首次大小机械臂“合体”配合作业,检验了航天员与组合机械臂协同工作的能力。
陈冬:大小臂组合有什么好处呢,它多了关节了,因为大臂关节加上小臂的关节,它的关节多它更灵活,它覆盖范围大,而且满足我们各种姿态,我在上面视角最好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三舱的全貌,看到三舱是在地球背景墙的衬托下,地球只能当背景墙,我们中国空间站在上面潇洒自由地运行飞翔,那个画面非常非常震撼。我非常想把这个画面留住,我就问地面,我说地面你们能不能看到三舱了?我意思就是你们可以保存一下这张画面,因为毕竟有我这个视角的人确实少,但是我希望去分享。
记者:全地球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陈冬:对,太难得了!当时我在机械臂上也说,我说给个几分钟我再看两眼。
记者:人家同意没?
陈冬:当时是给了,因为我们当时整个任务进度还是挺快的,因为我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出舱,离我们返回也快了,所以就想多看一看。
06
特殊的欢迎仪式
经过约5.5小时的出舱活动,神舟十四号乘组密切协同,完成第三次出舱活动期间全部既定任务。至此,神舟十四号乘组创造了一次飞行任务3次出舱的纪录。此时距离地球来客神舟十五号乘组到访的日子已经很近了,在神舟十五号航天员启程前,陈冬、刘洋、蔡旭哲专门录制了欢迎视频。
记者:你们对这一天,是不是从上去的时候就已经在期待这个了?
陈冬:必须的,经常我们在下面开玩笑,“到时候我们在上面等你们”“到时候你们把我们迎接好”,两个乘组相互开玩笑。当时我们也在想,怎么去欢迎他们,怎么迎接他们。后来我想着设计一套欢迎服,我就想是什么图案,写些什么字,那份图我都留着的。
记者:所以你们三个拍的转位,让人拍后边那个都是预谋已久。
陈冬:对,是我们在下面精心设计的。
2022年11月29日,神舟十五号飞行乘组航天员费俊龙、邓清明、张陆领命出征,飞赴太空与战友们天宫相聚。
陈冬:前半夜就是我们看直播,一直在看,看完直播实际上是可以睡一小觉,休息休息,但是就是很兴奋很激动,就是睡不着,基本就没睡。
记者:这些人都见过。
陈冬:180多天没见过“真人”了,没见过“活人”了,有一次我们在跟地面进行视频通话的时候,就是把摄像头一转,对准窗外的绿树,我们看到绿树的那一刻,感觉我们真的离开地球很长时间了,这种地面司空见惯的东西我们第一眼看见,给我们是一种震撼的感觉,真的是好久没看到了,同样我们在180多天也就是通过视频语音这种形式跟大家去打打招呼,真人要上来了那不一样,平时就我们三个人。
记者:看得烦也烦死了。
陈冬:对,都疲劳了,终于有新鲜面孔上来了。
2022年11月30日5时42分,神舟十五号飞船自主快速交会对接于天和核心舱前向端口,加上问天、梦天实验舱,神舟十四号、天舟五号飞船,中国空间站首次形成“三舱三船”组合体,达到当前设计的最大构型。
记者:那真来了,还不得激动坏了。
陈冬:确实是,感觉这个过程怎么这么慢。因为他们对接完之后也是一样,我明知道舱门背后就是他们了,就开不了门,因为也要一样做一些任务测试,就看那个时间在走,一点点走,怎么还不到?还不开?等啥呢。终于开了,因为相当于我是这个空间站的主人,我作为主人来迎接你们,我先开门。
记者:他们也有钥匙。
陈冬:对,我开完门之后他们还没开呢,轨道舱舷窗可以看见他们,就看到真人,真看到真人了,招手,终于来了。这时候他也开了门了,开了门之后我们不到两米,面对面,这个胳膊就一直举在这,快点吧,来吧。欢迎你们来,进家了。当时我就觉得,他们还在报告,神舟十五号什么打开,我想别报告了,然后就飘过来,飘过来之后真的是拥抱在一起,就说想死我们了,终于来了。
6名航天员在太空的“胜利会师”,定格成为一张足以载入中国航天史册的“全家福”,这是中国载人航天史上首次两个航天员乘组在太空“会师”。
陈冬:他们一进来,我们帮他们收拾东西,给他们热饭,再帮助他们设置状态,其实当时我觉得很羡慕他们,我们当时没这待遇。
记者:他们是吃你们的,还是自己带着?
陈冬:自己带,因为我们所有吃的东西都是分好的,当然他们带来之后我们吃他们的。他们带了新鲜水果,我们早就吃完了,所以最后我们吃他们的。
刘洋:他们上来之后,整个空间站一下子变得热闹了好多。
记者:挤了。
刘洋:对,满眼放过去都是人,都是战友,就这种感觉。感觉人间烟火气好像又回来了一些,还没跟他们在一起待够呢,我们就要走了。
离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离别之前,一场特殊的交接仪式在中国空间站举行。12月2日晚,神舟十四号、神舟十五号乘组进行了工作交接,6名航天员分别在确认书上签字。随后,陈冬向神舟十五号乘组指令长费俊龙移交了中国空间站的钥匙。
陈冬:当时心情确实是很复杂。一方面我把钥匙交给了你,意味着我完成了我们神舟十四号在空间站的任务,我们就要返回了,回到祖国怀抱了,180多天终于可以回家了,高兴。但另一方面就是要走了,很多不舍,我们不舍太空,不舍家园,不舍战友,总想再多留一段时间。我也说这是“铁打的空间站,流水的航天员”。
记者:走的时候心里想我还会回来的。
陈冬:走的时候就想空间站建成了,长期运行,我肯定是要回来的。
2022年12月4日,完成使命的陈冬、刘洋、蔡旭哲挥手作别战友,作别工作生活半年的天宫空间站,踏上了回家之路。
刘洋:等我们回到飞船里面,再关上舱门的时候,跟空间站脱离了,觉得好像跟我们亲手盖起来的这座房子要说再见了,也有一种特别舍不得的感觉,但我觉得这个不舍带有一点点小确定。因为我们现在空间站建成了,我们长期值守了,我们一年两艘飞船,也许真的是不久的将来,我们又会重新回到我们亲手盖起的房子里面,去重新地把它布置得非常温馨,非常美好。
07
日历上的五角星
神舟十四号乘组交给神舟十五号乘组的,是中国空间站建造阶段的最后一棒,也是空间站应用与发展阶段的第一棒,至此,中国载人航天工程“三步走”战略圆满收官,中国空间站正式开启了长期有人驻留模式。从1992年9月21日中国载人航天工程正式被批准实施,到中国人建成自己的“太空家园”,至今已走过30年。中国载人航天工程30周年的纪念日,陈冬、刘洋和蔡旭哲正好是在中国空间站里度过的。
记者:那一天你们会在心里,或者三个人在一起,说一说这件事?
陈冬:我们带有小日历,我们就会在日历9月21日这天画个小五角星,着重标红,这是我们载人航天发展30周年。那一天我们也跟地面的,我记得是戚发轫院士,也跟他通话,他向我们表示祝贺,他说很羡慕我们嫉妒我们,说你们有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大的家让你们去住。我们对他们表示敬意,是你们的努力你们的付出,让我们有这样的家可以住。但是我想着这个纪念日只是一个很小的节点,随着中国载人航天事业的不断发展,40年、50年会越走越好,而且中国的空间站会越建越好,越建越漂亮。